倏忽一辗转，便是清明。《淮南子·天文训》云：“春分后十五日，斗指乙，则清明风至。”

    清明正值春盛，人走在路上，低眉是葱茏无限，抬眼又见一番活泼明亮的好风景。儿童们将风筝放得老高，发誓要超越飞鸟；少女们的秋千从林子里荡出，悠然摇曳着打动人心。

    在我的乡间，清明前三天与后四天，各家各户会全家出动，手提竹篮，内盛酒、肉、香烛至祖墓拜扫，用竹枝缀幡插于墓上，并在其周遍插纸钱，称为“挂山”。这几日，天空常有微风细雨交织，一家人相互搀扶着，跌撞前行。人们会为故去的亲人点燃香烛、奉上祭品、拔除荒草、烧去纸钱，会掀动新土往坟上扬；会在坟前植柳，以示恋恋不舍，心里弥漫着言之不尽的感伤。一切都回不去了，清明气清景明，四处可见桃李芬芳，却又着实有一种哀怨缱绻的苍茫。

    扫墓结束之后，人们三五成群往回走，青山绿野当中，有红花胜火。大人们的眼睛被照亮了，一改之前的沉默与沉重，柔和地聊起了天，甚至哼出了歌。孩子们已经在奔跑。男孩子你追我逐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；女孩子跑到河边，挑选好看的柳条结成圆形戴在头上。民谚曰：“清明不戴柳，红颜成皓首。”意思是清明折新柳戴在头上，可以使人一直美丽。寓意吉祥，且充满生机。青年们则满怀憧憬往桥上走，有没有好运都要去试试。听说正是清明这天，许仙与白娘子在断桥相遇。

    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，妈妈们用最简单的材料做出一道道清明美食。孩子们最喜欢吃的是蒿子粑粑，更喜欢乐颠颠地跟在妈妈后面，去田间小路和河堤采摘蒿子。茂密的清香之上，是春日澄净的天空，时见飞鸟轻飏，舒缓、自在，既不知晓它们来自何处，也不明了它们去往何方。多年之后稚子成年，物是人非，见到熟稔风物，仍觉那些年时光历历在目，心中自会生出世事沧桑之感。

    我们需要清明，把人拢在一块儿，把酒饮至杯残，告诫彼此藏起忧伤，热气腾腾地往下活。我们都是少年，有欢欣鼓舞的游戏绵延，和不为光阴所限的喜乐华年。清明是二十四节气之一，可唯独只有它发展成为悲欣交集的传统节日。

    世间人有死有生，生生不息，恰如旧时禁火之后起新火，火种得以传承，人世间得以恒转。“游人记得承平事，暗喜风光似昔年。”清明时节正值人间四月天，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追问思索，让世界以他们在世时的原样重新涌来。即使被疫情阻隔，也会有鸟儿衔来种子，撒在亲人坟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