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居住的南方小城,到了晚春便热浪滚滚,白天人们大都蛰伏在用钢筋混凝土浇铸的盒子里。可一到夜晚,播放着低沉舒缓音乐的茶馆和咖啡屋,弥散着各种肉香和葱蒜味的饮食摊档,流光溢彩的酒店商场……便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潮,仿佛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似的。
白天蛰伏久了,面对着上帝赐予的美妙时光——夜晚,我实在不忍辜负。搁以往,我会去朋友家喝茶,“坐而论道”。但近些日子,我那位从湖南远道而来年逾七旬的岳母老是愁眉不展,嚷着要回家去,令我头痛不已!我无法想像她有多不适应这里的生活,我更无法揣测她对故土有多眷恋。此去年年,客居在外,我早已习惯用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来宽慰自己。但无疑,安抚和“维稳”好岳母已成为我的当务之急。我决定“忍痛割爱”,把那些“论道”的时间奉献出来,陪岳母出去走走,聊聊。
往哪里去呢?城市到处都是高耸的水泥丛林和纵横交错的巷道,到处都是喧闹的人群和闪耀的霓虹,一不小心就会迷失自己。往哪里去呢?我在脑海里快速地检索,终于想起沿河观景带来。
在我们居住的小区不远处,沿着一条名叫横河的小河直上,建有一条长达数公里的绿化带,那便是沿河观景带了。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,这里灯光璀璨,夜色迷人,前往漫步赏景的,跑步健身的,随意游玩的,络绎不绝。人多,却并不喧嚣,只有那些卖饮料和水果的摊主,才给这里带来了一丝生活气息,除此,便是一片诗意的宁静。我和妻子决定带岳母来这里走走。
岳母腰椎疼痛,走路有些佝偻,且慢。我虽牵着她,她仍像一只老船,只手慢慢向前划着,走到观景带路口,再往前走几百米时,便有些泄气,不想走了。
大概是因为那里的空气太好,夜景太过迷人的缘故吧:漫步在沿河观景带的道路上,晚风习习,月色溶溶,头顶璀璨的灯光,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,似乎要沿横河一直延伸到天边。道路左边,依堤而建的护栏外,水波汩汩,温声细语,梦呓一般。河中偶尔浮起的几点波光,叠加月光和灯光在河中的倒影,织成一片光与影的梦幻,不知惊艳了多少倚栏而望的目光。道路右边,便是长达数公里的绿化带了,发端易见,却难寻终极。只是深深浅浅的绿整齐有序地排列着,每隔几百米便与一个花坛相连。花坛里的花整齐划片地分布着,黄灿灿、红艳艳、蓝莹莹、粉嘟嘟……层次分明,赏心悦目。绿化带中,间或留下的几段空地,也被利用起来修了公厕和凉亭,周围花木扶疏,地上绿草茵茵,草皮上几条石凳石椅簇拥着一张石桌,各得其所地搁在那里,供游人休憩。时常会有退休的老年人组成潮客乐队,来凉亭处弹奏几曲古韵,那乐声灵澈、柔和,从容而有律动,仿佛在抚慰那些无处安放的躁动的灵魂似的……城市的夜梦幻、迷离,岳母被眼前的这一切惊住了,她忽而有些兴奋地说:陪我再走一段吧。
于是我一手拖着妻,一手牵着岳母,像开着一只老船,慢慢地,慢慢地往人流深处划去。
回来的时候,岳母的步履越发蹒跚,她实在走不动了,我便扶她在一处亭子旁坐下。她很开心,笑着对我说:“以后你多陪我来这里走走吧,这里的夜色太美了。”我点点头,笑而不语。
此后,只要是不下雨的晚上,我和妻子都会陪岳母去观景带走走、看看。每次散完步回家,岳母都是眉开眼笑的,一脸的愉悦和满足。我似乎很少有听到她嚷着要回去了,这其中的原因,我想固然与我和妻子能用心陪伴她有关,但谁又能否认观景带的作用呢?也许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宁静的地方安抚和愉悦了她的精神,让她逐渐安下心来的吧?
海德格尔说:“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。”就像这条观景带,让每一个走过的人,目光所及,不再是橫流的物欲、喧嚣的人群和用钢筋混凝土浇铸的都市丛林!













